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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〇一〇 夜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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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出一段, 謝擇益才輕描淡寫的說:“其實不能怪他, 他開車已經快過我。”

楚望看了他一眼,“哦, 原來你們從一個地方回來的。”

“倒不是。人各為其主。很不幸的, 他在我對面。”

“所以你是為自己回上海太慢做開脫的?”

“不,我為林軍官開脫。”

從這三言兩語裏, 旁人聽不懂, 她卻能做一點推論。既然林梓桐去攔截,那麽對方很可能與江西有關;在謝擇益對立面,很可能江西方向有進展, 所以南京緊張了,故而這兩人, 一個是護航, 是一個是防備。

既然與江西與英國都有關系,也就是說,謝最近受命, 很可能要為研究院效忠了。所以這番話也可以理解為他在說:“我跟你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等回了家,送她上樓,正洗漱著,謝擇益在外頭打開唱片機;屋裏嘩嘩水聲和華爾茲伴奏下, 他將盥洗室門推開一條狹窄小縫,目不斜視的小聲補充了一句:“還有人有動作了。你做好準備。”

聽到這句,她心裏一動。想要細問,待用毛巾將頭發包住, 穿上睡衣推開盥洗室門出去時,他房門仍舊開著,舞曲從裏頭輕快的跳躍出來,風吹動窗臺紗簾,也吹進來陣陣白蘭花香。謝擇益已經走了。她拿走唱片指針,替他將窗戶關上,帶著諸多疑惑睡掉半個周末。

她從謝擇益的小心翼翼、將保密章程拋諸腦後的欲言又止揣測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疑惑也都很快得到解答。

起床時桌上擺著剛切成片的水果、musli酸奶,咖啡機也修好了,咖啡機上用便簽歪歪扭扭的寫著簡明扼要的操作方法,一行字像小學生造句似的越寫越大。

吃過早餐,將頭發松松挽了髻,隨意在旗袍外頭套了件大衣出門。樓下停著謝擇益的車,駕駛室裏卻坐著汴傑明。一上車,他就盯著她的眼神說:“是不是想問長官在哪?”緊接著又是笑嘻嘻一句打趣:“一會兒就見到了,他叫你先別太想念他。”

謝擇益托人帶的這類騷話她向來是懶得搭理的。不過聽說很快就會見到,仍不免有些驚訝。

越界築路INFT外頭的巷子都被把守起來,封鎖圈又擴大許多;車緩緩駛入,一路上都是嘈雜的英軍,多了好些生面孔。看來對研究院的重視程度更上一層樓,肯舍得註入新鮮血液了。

一進研究院,一切看起來還跟往常一樣,氣氛卻莫名的緊張起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都模糊了起來,好像從未見過她,她也從未見過;每一個從她身邊擦身而過的人都腳步匆匆,每間屋子,人一進去,立刻警惕閉鎖房門。

這感覺好似兵臨城下使得人人自危,士兵高築起城墻堡壘,火焰箭塔也統統滿上弓弦。

她加快腳步去了五樓。玻爾等在I組實驗室門外,一見她,皺著眉頭招招手示意她快一點。跟在玻爾後面,剛踏進實驗室,他立馬將門緊緊閉鎖上。

一見她進來,不少人都擡頭來頗有些不快的瞥她一眼,立馬又低下頭整理起自己的資料。

她那個“早晨好”的微笑僵在臉上,轉頭問:“怎麽了?”

玻爾打開保險櫃拿出她那一疊半成果手稿,“結果都記住沒有?沒記住,五分鐘時間搞定之後,燒毀。”

她就第一個問題先點點頭,爾後偏過頭,看了一眼實驗室眾人:大部分都在背誦自己這數周來的計算成果,包括奧本在內的少數幾個人正在用碎紙機打碎成果數據。奧本海默打碎自己那疊稿紙,將碎紙機遞到她跟前來;玻爾再次將稿紙放到碎紙機前問:“確認記住了嗎?”

她伸手擋了一下,有些不解的問道:“為什麽?”

玻爾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展開,放到她面前。很簡單幾行,用日文與英文各寫了一遍,內容是一樣的。

英文翻譯過來是:

尊敬的玻爾博士,近來獲悉你與諸多聞名於世的物理、化學家都受邀來到中國上海進行原子物理學理論與實驗研究,素來崇學尚教、萬世一系的天皇,從關心科學研究進展的駐滬大班處聽聞你因受資金、政策等諸多條件所限,甚至不得與學歷僅為本科的女性研究人員共事,不免為之嘆惋;又聽聞仁科芳雄與你曾是劍橋大學與哥廷根大學的同學、同事兼好友;因此,特請仁科芳雄與他最優秀的科研團隊前來上海,希望能對你的研究進展有所助益;為使研究能安全順利進行,特使大班遣佐久間少佐及士官數十人駐守越界築路,必不辭勞苦,日夜守備,請予以接納。

順致最崇高的敬意。

特命全權大使日本駐滬高木於奈 (簽字)

一邊念信,她心裏越來越敞亮。派間諜窺探到研究院的動向是一早的事,可惜因為種種原因無從下手;周五晚上,派遣駐滬、一直關註此事的那位少佐,佐久間,註意到了她:她從研究院最初的地方——香港——來到上海,在所有研究人員裏學歷最低。這下研究院的短處與把柄被抓到了,日本也找到了切入口:你玻爾如果不接受曾與你共事的、大名鼎鼎的仁科芳雄,憑什麽卻接納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本科生,還是個當代頗沒有研究地位的女士?

總不能心領日本的好意,但是仁科芳雄博士與他優秀的團隊就請免了,將他再退回日本去。

這不可能。

他對於科研能力了然於心、又與玻爾有過共事情誼;再者,別人後面一位少佐帶著士官在這個周一早晨來個突然襲擊。來都來了,怎麽叫人打道回府?

研究院I組以外早就有不少人對她的學歷表示不解與不滿;平日裏私底下的竊竊私語的議論著,在今天終於找到突破口:你看起來沒什麽益處就算了,為什麽還要做個害群之馬,使我們這麽久的心血付之一炬?

難怪從樓下上來,人人見了她都是一副恨不得手撕了她的模樣。

連平日看起來相處頗友好的I組也有人不耐煩擡頭來問:“不銷毀研究資料,還楞著做什麽?”

另一位丹麥物理學家笑道:“她的研究資料也沒有什麽大用處,除了涉及敏感詞的部分,銷毀與否也沒什麽所謂。”

玻爾手裏拿著她的研究資料轉過頭去,厲聲問道:“自己的事已經做好了,就開始管起別人的閑事了嗎?”

奧本海默見她神情不對,走進前來低聲問:“想起什麽了,是嗎?”

她呆呆盯著前面,臉上浮起一點點笑意,嘴裏念念有詞:“來都來了……”

“什麽來都來了?”

外頭門鈴響起,所有人都以為日本人來了,便不禁加快手中動作。

玻爾環視周遭一圈,頓了頓,面不改色去開門。

門打開,外頭卻僅僅立著一位謝擇益。

謝擇益周一以前就與玻爾打過照面,因為擔心日本要野心勃勃的增兵,英國先發制人,將他調了過來。為此還給他升了個銜,肩上一粗一細兩道杠變作兩道大粗杠。上尉大人火急火燎的趕來卻不為別的事,單單招招手,只把楚望叫了出去。

一早汴傑明打過招呼,故而在這裏見到他也不覺得奇怪。只是這個當口突然將她叫了出去,她也不免心中疑竇重重。

謝擇益在長廊上等她。她出門瞬間,後頭隔音門關上之前,她聽到一句譏誚:“哦,這不是她那位英國情人嗎?”

而此時,她心中已無暇顧它。三兩步走到謝擇益面前,謝擇益卻不看她,下巴一頓,示意她往樓下看。這個地方視野極好,剛好能看到研究院正門下頭停著五六部德國車。日本兵打頭陣,後頭的大班親自開門將戴眼鏡的科學家請了下來,正是仁科芳雄。INFT的名義院長,那位長得像老去的洋娃娃似的猶太老頭親自去迎,不時便將那一行人帶進研究院。

另一行日本兵斷後,為首的那個少佐擡頭往上看了一眼,那張臉即使化作灰她都認得。

“你說的那一個少佐,是這一個?”

“是他。”

“看來你引起他的關註,否則怎可能這麽巧。”

“他關註的不是我,而是我背後這棟研究院。”

“你怎麽想?”

“想什麽?”

“準備好了嗎?”

謝擇益難得語氣有些急迫。過去人人都道把守研究院是個閑差,他為了方便執行葛太太交給他的任務,也曾遞申請要請調來這裏,不過一直沒批;上周末突然準了,沒想到批下來之後,閑差一到他手頭便成了個燙手山芋。盧瑟福向喬治六世請撥一大筆資金,除此之外,他自己又貼補巨額研究款項,又邀請世界各地物理巨頭來到這遠東第一城市。到底研究什麽,除了這棟樓極少數人以外,很難有人能懂得;但是這東西的價值,早在他們來到這裏這天起,便已經昭然若揭。

如今日本人來探囊取物,到底要怎麽守護?毫不猶豫的接納、采用,是抗爭,亦或是放棄?

他也十分棘手。

她卻一點都不緊張,臉上帶著笑:“你知道那天晚上的案子沒通過審查時,審查官對我說了句什麽嗎?”

他問,“什麽?”

“他說:‘但是,女士,你本人是在我們的律法庇護範圍以內的。’”她瞳孔因興奮而微微發亮,“他說:‘如果是你,他們一定追究到底。’”

謝擇益聲音有些冷,盯著她,問:“你想幹什麽?”

她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沒意識到對面的人聲音與語氣都沈到谷底,自顧自的笑著說:“記得那位索米爾先生嗎,盧卡的愛人。他回巴黎時,我曾問他:‘倘若有下一次戰爭,你還願意為將你傷透心的國家效忠嗎?’你知道他說什麽嗎?他說:‘隨便多少次,隨便什麽時候,他萬死不辭,生死肉骨。’”

她這些熱切、激動的源頭他統統都體會不到。此時只想迎頭一盆涼水潑下去,好叫這個女人冷靜下來,理智一點,想想清楚事情後果。他以為林三小姐是個聰明人,誰知道只懂得為自己一腔不切實際的情懷與理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沖動且不計後果的愚蠢行徑。

他盯著她說,“你知道嗎,我現在有點後悔。”

她也盯著他微笑道:“後悔從葛太太手裏接管我,是嗎?”

“是的。非常後悔。”

他以為她能像別的中國式“大家閨秀”一樣安分守己、聰慧得體,還能聽從一些善意的建議與忠告……這樣,他只需要在閑的時候提著她的籠子帶她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看一看本土的人情風物,最多在最安全的時候打開籠門,讓她在可見範圍以內稍稍飛高一點,也無所謂。

哪知道,葛太太交到他手中的,根本不是只籠中雀,而是只不定時炸彈,隨時隨地,爆發得隨心所欲,炸得你猝不及防。

他非常後悔,想立刻撒手不管了,將她送回她來時的地方去。

兩人站的地方正對著樓梯。不遠處,一行日本人已經走了上來。兩人視若無睹的盯著彼此,謝擇益緩緩問道:“看來你心裏早有計劃,也知道要為此付出什麽代價,是麽?”

“是的。”她說。

“那麽祝你好運,”他冷笑道:“也請允許我告訴葛太太,從現在起,你的事我不管了,管不了。謝擇益負不起你這這麽大個責任。”

不及她回答,不遠處飄來一句陰陽怪氣的美式英文:“謝中……噢不,上尉,久仰久仰。”

謝擇益本陰沈著臉,一扭頭,立馬換作一副陽光明媚的模樣,笑著說:“自然是為了襯得起……呃,抱歉?”

少佐面不改色:“佐久間一郎。”

“佐久間少佐,久仰。”他恍然大悟,緊接著又是一句,“請問,佐久間象山是你什麽人?”

“鄙人曾祖父。”

“哦,”謝擇益學著楚望的語氣,看了看他,微笑道:“你與他不大相像。”

“是嗎?”因為巨大身高差距,少佐不得不吃力仰著頭,臉上笑道,“可從小到大,在日本,人人都說我與他最像。”

謝擇益笑容一成不變:“那麽我會建議他們到日本以外的地方看一看。比如上海,福州路,或許他們會改變主意。”

少佐臉上先是一黑,爾後從黑裏釋出一個笑:“哦,謝中……上尉看來有什麽體己的人兒在那裏有過讓人嘆惋的遭遇。”

楚望現在沒心情和他計較這個。滿腦子別的事,正要擡腳走人,將舞臺留給這兩位去劍拔弩張時,少佐卻突然跨到她跟前擋住她的去路。

先是說道:“等等。”

接著捏著她的肩膀將她掉轉了個個兒,使她面對著謝擇益。

又越過她看了看謝擇益,突然的笑了:“我就說嘛。上海這龍潭虎穴,想要留住生意、打好關系,憑中國人那點子本事,不用點子美人計怎麽行?否則,一個沒留過洋讀過博的女研究員,為什麽偏偏一枝獨秀的出現在了這裏。是吧,謝……上尉?”

謝擇益盯著她,滿腔怒火,眼裏卻噙著一點子嘲諷的笑,那笑裏面似乎是在說:你真的想好打算怎麽自討苦吃了嗎?

陸軍少校與另一位少佐帶著幾個人將大班與日本科學家們帶上了五樓。謝擇益壓低聲音說:“一點點忠告:術業有專攻。不該管的事切莫插手,不懂的東西不要妄加評判,否則很容易變作笑柄。”

說罷轉過頭,沖少校畢恭畢敬的敬了個禮。

大班突然問道:“這位女士是?”

I組大門打開,奧本海默皺著眉頭喊道:“Linzy,你還在那裏做什麽!”

“這位女科學家,正是我向大班提及過的那一位……”

少佐突然靈感來了,一伸胳膊,舉止輕浮正要將她攬過來向大家作介紹,卻比不過謝擇益比他反應更快,手更長一些。

無比明顯的自然優勢下,謝擇益輕輕松松伸手將她往實驗室方向一推,少佐的胳膊無比尷尬的撲了個空。

等見她大步跑進實驗室裏,大門關上,謝擇益才不急不慢,有禮有節的用英文介紹說:“這是I組。因為這是皇家學會極高級機密,他們主要工作是什麽,我們也不清楚,也希望無關人等不要打擾。”

一名中國翻譯快速做著英譯日的翻譯。

少佐英文極好,接著笑著說:“既然我們聽不懂,那麽聽了也無益。”又為仁科芳雄等人讓出一片位置,“那麽我們的仁科博士,能不能算作相關人等?”

大班突然無比嚴肅的用日文講了句話。翻譯道:“如若不能,那麽請為我們解釋一下,接納無名之輩,卻將大名鼎鼎的仁科教授拒之門外的理由?”

謝擇益正要講話,少校突然瞪他一眼,打斷道:“也許玻爾博士能給我們答案。”

……

I組眾人從虛掩的房門口聽著這一切。仍舊還殘餘諸多手稿來不及銷毀,許多數據來不及記憶。

玻爾找不到任何理由要將仁科芳雄拒之門外。

甚至還有人有閑心去妄議她:這個東方女人,不僅沒什麽用處,還四處惹是生非。

楚望擡頭盯著奧本海默,輕聲說,“他們來都來了。”

他仍舊有一絲不解:“你的意思是?”

實驗進展到這裏,她提點到這種程度上,如果連奧本海默都點不透,那麽,世上絕不會有旁人能理解過來。

資料不用銷毀,只需要她稍加修改,以幾句話多加潤色。那麽,這所有的實驗進展,會立馬指向另一個方向!

在這短短幾分鐘裏拯救這裏所有的資料,只有她能做到,只有她!

如果將任何一位二十一世紀優秀的物理學生送往二十世紀初頁,他們會成為什麽?

他們人人都是驚世武器,是絕世神功,懷揣驚才絕艷的寶藏。

這些寶藏,威力大過《九陰真經》《葵花寶典》;他們思想即是利刃寶刀,一經問世,必定群雄起而奪之。

可是沒人能比他們更會使用這把武器。

她笑著說道:“來都來了,總不好讓人空手而回。”

她壓低聲音,向束手無策玻爾吐出一個詞,一句話:“慢中子。我們的研究方向是,慢反應堆,是不是?”

她看見玻爾琥珀色瞳孔裏從不解,慢慢變為訝異,一點點恍然大悟之後,只剩下震撼!

緊接著,他打開城門走了出去,輕咳兩聲,語氣無比平靜說:“I組歡迎日本大班與仁科博士。如果你們願意,我將請我最優秀的研究員向你們粗略轉述近來的研究成果。不過尚在理論初期,有諸多不成熟之處。”

見他如此坦然,走廊上諸多人都吃了一驚。

玻爾作了個“請”的動作,先將日本科學家們請了進來。

英國少校與中尉,日本大班與少佐仍舊在外頭僵持著。玻爾仍舊保持剛才的姿勢一成不變,大班與少校互請了一次,少佐再請了謝擇益一次,四人這才緊隨其後進了I組。

隔音門關上,往常空曠的實驗室裏突然坐滿了。熟悉的與不熟悉的,庇護者與不速之客……豺狼虎豹齊聚一堂,I組成員人人噤若寒蟬。

玻爾一擡眉,向楚望投去一個眼神。

她接住這個眼神,點點頭,拿著自己的實驗數據走到了黑板前面,像她剛讀博時,作為教授的代課講師,第一次站在大學生們面前時那樣。

她先看向仁科芳雄:“二十年前,愛因斯坦預言過‘原子核中存在巨大的能量’。十年前,另一位物理學家也說:‘人類立在巨大能量源之上,之可惜人類找不到利用它的方法’。一年前,我的老師徐來發現了這一點,致信給盧瑟福教授,信中陳述了這一點,並經由他,邀請了世上許多位著名的物理學、化學及數學家前來上海。我有幸得他提點,成為這偉大項目中的一份子。”

緊接著,她在黑板上畫了個圈,說:“有一樣東西,在發生某種反應時,會產生巨大能量。如果將這種能量有效利用起來,那麽只需要一克,卻能與三噸優質煤,或者兩百千克航空煤油匹敵。”

她死死盯著大班,用英文說道:“只需一克,等於法租界華商電器公司六個發電機組,叫這整座上海城隨時隨地奢靡無度亮作不夜城!”

她只篡改了一點點,給這數周裏的快中子加上阻力以後,所有計算都從不可控反應偏向可控核反應。他們不是在計算制造武器,而是在試圖推動利用可供人類用電的巨大能量源,只要她在心裏默算一邊,再巧舌如簧的將芝加哥堆的簡要過程覆述一次,所有數據無需銷毀!

聽完翻譯以後,大班眼睛都亮了,竟先於仁科芳雄追用日語追問道:“什麽東西?”

這一句她聽懂了。

她早就知道,以上這番話,全世界沒人比日本人更急迫的需要、更感興趣。她微微瞇起眼睛,接著說:“這是我的老師與英國皇家學會所得到的原理,是屬於中國的財產。任何交易都是公平的,如今英國正在同我們的國家政府商談一個適當的條件。那麽我想請問尊敬的大班,你們所能提供的條件與誠意是什麽?”

大班突然強詞奪理:“科學無國界!”

她微笑道:“可是侵略與搶奪,不就是國與國之間的國界?請問你們今天是來商談,還是來搶奪!”她看向謝擇益與少校方向:“英國是知道這個秘密的厲害之處的。為此,他們也向我們提供了他們的誠意,向我們展示一個禮儀廉恥之邦應有的彬彬有禮,那麽你們呢?”

大班與仁科芳雄低聲商談了許久,仁科芳雄用不大流利的英文說了幾句話,她立馬說:“您可以將德語,我能聽懂。”

仁科芳雄松了一口氣,顯然講起德語更為得心應手。隨後他用德語說:“我要求你向我展示一部分數據,以證明你們確實在進行一部分相關研究。不需太多。”

她點點頭,將自己部分的稿紙遞給仁科芳雄,並告訴他:“我們計劃在這棟樓後面的操場建立一個‘鍋爐’,它有一個臨界體積,叫作‘臨界體積’。”

她信口雌黃的將武器的超臨界改作鍋爐的超臨界,爛熟於心的數據從她口中飛快的過,就像她這數周真的在從事“鍋爐”的研究一般,使人找不到絲毫破綻。仁科芳雄眼神越來越亮,拿著稿紙的手都有些顫抖。不止他,包括玻爾與奧本海默在內的I組眾人都驚呆了:她真的和我們一樣,在從事超級武器的研究?還是從一開始,她就在研究威力巨大的能量站?

等她講解完以後,仁科芳雄說:“你的部分數據比較片面。我想要聽一點別的內容。”

奧本海默看她一眼,緊隨其後走到黑板前面,列出一組數據,轉頭對仁科芳雄說:“減速劑,石墨與重水,我比較二者,得出前者更佳。”

他這麽講完,楚望也吃了一驚,扭過頭盯著她,以眼神詢問道:“你啥時候開始研究起減速劑了?”

再一看那疊手稿的字跡:原來是費米的。

原來從第一次操場的爆炸開始,他就已經試圖成功建造一個反應堆!

仁科芳雄聲音顫抖著與大班商談了許久,隨後大班他讓翻譯說:“比如說什麽條件?”

她說:“這是你們的外交官應與我們的政府達成的東西。”

大班一笑,突然又問:“你可以試著說一說,我們看看我們出不出得起。”

她睫毛突然顫抖了一下,走到大班與少佐面前,用中文寫下:“為我們的研究提供減速劑與放射元素所有原料與器材……”

大班與少佐都看懂了這行中文,不由得紛紛大笑起來,想要扯過去傳閱,她將整張紙扯了過去,繼續寫:

“退還旅順、大連與滿洲鐵路,為你們在旅順、濟南屠殺的種種行徑與死難者道歉,所有海軍陸戰隊撤出上海租界……”

在大班與少佐的目瞪口呆裏,她接著寫下:“並發誓此生絕不侵華!”

少佐哈哈大笑:“你有點太過天真。”

她將紙展開,一個一個工整秀美的中文大字展示在眾人面前。她指著最後九個字說:“這只是最基本的。這麽簡單都做不到嗎?”

少佐還想諷刺她,大班一伸手,將他攔住。接著用日語問道:“假如我答應你的所有條件,從我們的科學家加入你們,為你們提供所需所有原料,到你所謂的‘鍋爐’正式建成,需要多少時間?”

“六周。”她輕輕喘了口氣,忽視掉實驗室裏I組眾人想要殺掉她的目光,接著說:“如果你們的原料沒有問題,那麽我們絕對沒有問題!”

大班也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如炬的看了她一陣,隨後以詢問的語氣去問仁科芳雄。

仁科芳雄點點頭。

少佐起身,三兩步走上前來將她那張紙扯過去,放到大班身前。

大班拿起那張紙說:“那麽我們立刻派使者去同你們的政府談判,以這張紙上一切內容為基準,有增無減。”

中國翻譯被震懾到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翻譯給她聽。

她聽懂以後,死死盯著他問:“絕無虛言?”

大班用生澀的中文回答說:“絕無虛言。”

即使你在此刻欺騙我又有什麽關系?這是慢反應,它需要系統覆雜的窒息理論才能停機;

它不似快反應,能像廣島長崎一樣帶給你一瞬間的灰飛煙滅,是死亡,也是你日軍戰敗剖腹自刎所求的快感;

它是福島,是暗瘡,一點點腐蝕著你,叫你爛掉;源源不斷,想死死不掉,想活活不了。

這也是武器,往後數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沒有任何人比她更會用這把武器。

歐陽峰你要九陰真經是吧?拿去便是。我將它倒著念、逆著念,亂七八糟、隨心所欲;從此你體內種下一個瘤子,叫你經脈錯亂;一旦你心懷不軌,必叫你走火入魔。

而解藥就在我手裏,我不給你。

等到傷口從裏到外徹底潰爛,你難道還要撕票,全民玉碎嗎?

“我不希望你們有食言那天。”

她盯著大班,立在所有人面前,眼神清亮,突然的微笑了。

在座不少人都被那個笑容震懾到了。

所有懷疑過她能力的組員都有點無顏面對那個笑容。

那位說她是“沒留過洋沒讀過博”“閑雜人等”的少佐,一剎那之間,仿佛被人狠狠的摑了一巴掌。

謝擇益也被那個笑震住了。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那麽野心勃勃,卻又柔情似水的在為什麽摯愛的東西心之神往。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他寧願說,好像那一刻,她身體裏流的不是血,而是成百萬伏特的高壓電。她看你一眼,剎那間驚雷劈來。

萬物灰飛煙滅。

作者有話要說:  *老謝和老林幹什麽有些小夥伴可能要猜到了……不過下一章才放。

——

*為什麽盡管安全措施沒那麽高,但是很難暴露,就是因為,這裏面的許許多多理論都沒有成為系統,諸多原理,世上能懂的人寥寥可數;有一些懂得這個不懂得那個,以概率計算,洩露可能性極小……但是安全系數會隨著時間推移增大,所以實驗室需要更多人,需要將這個時間上的不安全性縮到最小。

——

*佐久間象山(1811-1864),日本江戶末期思想家,兵法家。日本近代史上接受八方文化的典型人物,也是幕末社會領導階層——年輕武士的師長和楷模,他的洋學接受論(用什麽方法來移植和研究西方科學文化)被定型化公式化,社會影響很大。

——

*這是個某種意義上的爽文。

——

*為什麽說她是百萬伏特高壓電,另一種含義上來講,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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